2014年4月19日

公民教室 緣起 (三) : 我們是「亞洲市民」

 2008年當時,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趙京華先生對子安先生的活動要點整理如下

    …… 2006年,在因日本首相參拜靖國神社而導致中日關係極度緊張的時刻,他來到北京與中國知識界關心中日問題的學者交流對話。這段時間,他的著作也開始譯成中文、韓文,在台灣、大陸和韓國出版。子安宣邦多年來對於日本近代思想的知識考古學解構,對帝國日本殖民主義戰爭歷史及意識形態話語的尖銳批判,以及對東亞儒學多元化前景的宣傳,可以說已經引起了東亞地區知識界的關注。而他的學術活動或者說在東亞思想界的地位就在於,作為親身經歷過戰爭歷史的日本學者和公共知識分子,他始終不懈地從民族自我反省的角度出發,提醒人們不要忘記侵略戰爭的歷史教訓。例如,在首爾成均館大學的講演中,他強調如果不對「東亞論」的歷史成因進行解構和祛魅,就不能指望它成為二十一世紀具有生產性的公共知識。他疾呼道:

  「東亞」絕非不證自明的地域性概念。從「東亞」成立本身來講,它也是具有明確的歷史性的地域概念。它於1920年代的帝國日本作為文化的地域概念被建構起來。從19301940年代,伴隨著帝國日本對以中國為中心的亞洲地區展開的政治、經濟、軍事,還有知識上的經營策劃,「東亞」成了一個具有強烈政治意味和地緣政治學色彩的概念。眾所周知,這個概念構成了「東亞協同體」乃至最後擴大到「大東亞共榮圈」的理念。在二十世紀現代史上這個具有「負面」印記的地域概念,我們,至少我們日本人怎樣才能再次提起它呢﹖為了得以重構這個「東亞」概念,我們必須清楚與帝國日本一起誕生的此概念的譜系,必須看清楚它的消亡過程。不如此,我們就無法保證新興的「東亞」概念,不會成為由帝國日本主導的亞洲擴大區域之幻想的死灰復燃,不會再出現帝國亡靈是的話語。
(參見《文化研究.2008年第六期增刊》)

閱讀了以上的描寫就能理解,子安先生面對著經濟大國中國崛起」的現象,正加強對東亞」概念在東北亞地區的關注而提問在二十世紀現代史上這個具有『負面』印記的地域概念,我們,至少我們日本人怎樣才能再次提起它」﹖子安先生的這提問,的確讓我們思索了這「我們」譯成中文、韓文,在台灣、大陸和韓國地區,而將迅速流通,但這「我們」是否立即被吸收到國家框架之中﹖換言之,這提問有意暗示著:「我們,至少我們日本人」,能否再構成不被國家吸收的、不會加強國家的、甚至改變國家祭祀的、放棄國家暴力的方法﹖
    為了接近這設問,暫且觀看2008年,在交通大學的講座上,子安先生提出有關「從沖繩看起戰後日本」的觀點後,和與會者之間展開的對話:

薛熙平(交通大學社會與文化研究所博士生)
    我的問題大概分成兩個。
    一方面日本的憲法是反戰、非戰的憲法,是由美國所給予的,另一方面日本目前還是有很多美軍基地。美軍基地和非戰憲法是不是一個共同的結構,這個結構是否被集中到沖繩﹖也就是說,所有的基地都搬到日本本島之外,在這個情勢下,一方面彷彿日本本島是非戰區,其實沖繩仍舊是非戰的反面。此外,我不太確定日本的自衛隊的管轄和美軍基地之間的關係,如果再考慮到日本自衛隊的問題,這個問題可能變得更複雜。
    第二個問題是關於子安教授今天的課題,某程度也可以看作是「以沖繩作為方法」的例子。如果我把「方法」理解為「觀點」,也就是說以沖繩作為觀點回頭來看戰後的日本,我的質疑是怎麼才可以真正採取沖繩的觀點﹖沒有生活在那樣武力威脅下所採取的沖繩觀點,是否還是與生活在沖繩的人的觀點不見得相同﹖也就是說,我們之所以能夠採取非我們所在、我們不處在其中的位置的觀點,其可能性和限制是什麼﹖我們能夠很自由地去採取另一個我們不存在的地方的觀點嗎﹖

子安宣邦
    我先回應第一個問題。首先有個很重要的問題是,歧視的人到底能不能聽到被歧視的人的聲音﹖我認為歧視者應該聽不到被歧視的人的聲音,但歧視者可以意識到它們的存在,從意識上、心理上的轉變,可以得到另一個新的視野,能發揮我們的想像力,和他們共同擁有他們的問題。我們只能這麼作。
    另一個問題是,我們生活在本土的人如何看待沖繩的問題,如何和他們共有、思考沖繩問題。
    我想先以1960年代越戰發生時在日本引起的市民運動來說明。越戰發生時,日本有些人展開反美運動。有個市民運動的組織者叫小田實,是我的好朋友,他的作法是把反美運動放在一般人的生活中。1960年代日本處於經濟快速成長的階段,這個快速成長已經成為美國對越戰的供給資源。小田實的論述告訴大家,在日常生活中就有許多是協助美國戰爭的成分。我認為這是個很好的例子。目前日本境內的美軍基地很多在沖繩,但很多本土的人都刻意遺忘,所以我們日本人重新思考沖繩問題時,不是去解決它,而是把它當作自己的問題來看。
    第二個問題,關於多元化運動、國家祭祀和沖繩祭祀的問題,我認為國家祭祀是透過給死者國旗,而把死者的靈魂囚禁在他們的神宮裡面。沖繩的祭祀根本不用國旗,純粹是祭祀,也許可以說國家祭祀是一元化、沖繩則是多元化。但我想要強調的是,沖繩的部分已經超越國界、人種,亦指沖繩拒絕國家的祭祀,只用自己的方式來祭祀死者。
    所以我主張要「站在未被計算的死者的那方」的意思是說,我要拒絕國家的方式,要在無數死者的那方來思考戰後日本的問題。站在未被計算的死者那方的人們,我想稱之為「亞洲市民」,這些市民是不是可以一起共有亞洲的歷史﹖這些市民才有改變國家的可能性,這是我想要主張的概念。(參見《文化研究.2008年第六期增刊》)

    「我們」還記得很清楚,2013年的凱道八月雪。那時候,幾十萬公民「要拒絕國家的方式,要在無數死者的那方」來要求洪仲丘一人的真相。由此觀之,以這樣的方式面對課綱微調小組召集人王曉波(世新大學教授)的發言,又是如何﹖雖然我們能理解「日本屠殺台人現在課本略而不談,這難道不該調整﹖」這個見解,然而當被論及:「蔣在大陸清黨殺40萬,在台228事件只殺2萬,相較之下受難人數是小case」時,豁然知道這一位招集人並不是「站在未被計算的死者的那方」積極紀錄歷史災難,而是以外省人本省人不必對立為名,試圖加強國家「實體」給死者國旗的祭祀。
   「亞洲市民」,雖然這是個方法上的概念,但其分水嶺則訴諸於「我們」之中有無「意識上、心理上的轉變,可以得到另一個新的視野,能發揮我們的想像力,和他們共同擁有」問題的態度。當年,上里賢一(琉球大學教授)說:「1979年到1980年我曾在台灣旅居一年左右,當時還曾有國民黨大老積極地鼓勵我從事琉球獨立運動。台灣及韓國的民眾或許很難理解,沖繩人一面提倡反基地、反戰,卻對於回歸日本一事毫無懷疑的想法吧。」(參見《文化研究.2008年第六期增刊》)這句話,令人印象深刻。
(待續)

撰稿者: 戶倉恆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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